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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与」Revelation·许墨

来源:哔哩哔哩 时间:2023-08-03 13:56:06

01話

「我与你」

没有人相信我是因为你而开始玩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游戏,就像没有人相信我与你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奇妙的链接一样。


(资料图)

那是一款已经运营多年的“老游戏”,我常常能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有关它的消息。或是因为游戏版本活动更新时上了社交软件的热搜,或是因为玩不同游戏的朋友们转发有关它的角色们的消息。先前我甚少点开,一来是我对游戏本身就并不感冒,二来我不喜欢将情感寄托在数据塑造的虚拟之上。尽管我的朋友们热衷于讨论和比较几款同类别游戏中的相似与不同,尽管她们也曾多次将游戏比作贫瘠生活沙漠中的电子绿洲,尽管我收到过来自她们的无数次诱惑,但我从未动过要玩它的念头。

而时至今日,在同类产品的不断更迭比较之下,它的画风称不上是最符合当下的时代审美,甚至前期故事已经脱离了人们对于故事节奏的习惯与期待,但对我而言,这却是通往伊甸园的大门。

我上一次的游戏体验还要追溯至学生时代的计算机课,当时完成作业后等待下课的时间很长,同桌推荐的几款电脑自带的游戏。那时我最大的兴趣是面对电脑计算着小方格子里的炸弹数量,但比起游戏,对我来说它倒更像是一种类似数独的逻辑游戏。

尽管在决定玩这款游戏时我就已经在社交软件上看了很多好心人为入坑的萌新而写的攻略笔记,但等待下载的时间里,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微妙的紧张……不仅仅是接触新游戏时的紧张,还有终于要正式地见到你的紧张。

本以为游戏下载好了之后就可以立刻进入,没想到还有更新包要下载安装。在等待更新的漫长时间里,手机屏幕中的画面像极了一种可播放的语音漫画,类漫画页面中的暧昧剧情令人忍不住感到有些赧然。男性角色在画面中不断变化,他们说着或温暖或暧昧的话,而直到你的声音真切地自游戏中传来时,我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心情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复杂。

我曾全然不知你究竟是谁,我也曾以为你与我都是这世界芸芸众生里为生存和未来理想而不断挣扎努力的普通人,以为我们不过是一种受挫人与好心人的关系,就像偶尔弹出的社会新闻中所描述的那样——失意女生给已去世多年的朋友打电话,不想号码易主,当事人却收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关心。而我们之间的距离最多也就是世界这头到另一头的距离。只是没想到,原来事实真相里的我们确实彻彻底底两个世界的人——物理意义上的世界。

几年前,自牙牙学语时便与我一同长大的朋友因意外去世,我一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于是偶尔还会给朋友的号码发送一些难以与他人说的心里话,甚至在难过的时候还会拨通电话。听着电话里永远无人接听的“嘟嘟”声,总让我有一种朋友还在人世、没有接听电话和回复信息只是因为她在忙的感觉。久而久之,这样的行为变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去世朋友的号码也成为了我最好的树洞。

直到前不久的某天,我在悲伤时习惯地拨给朋友了一通电话,正准备对着不断的“嘟嘟”声诉说痛苦时,却听到了意外的声音——电话被接通,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礼貌又客气地打招呼,询问我有什么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挂掉了电话,也忘记了哭泣。

夜晚时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踌躇许久才鼓起勇气给你发了我们之间的第一条信息,尽量言简意赅地说清缘由又表示打扰的歉意。在第二天晨起之后,我才收到一条近乎快要至晨曦破晓时才回复过来的你的信息。你说你理解,又表示遗憾,让我不要为此道歉。

这是我与你的第一次相遇。我们的平行线第一次拥有了相交的斜率,交汇在两个世界相叠的交点之上。

那时我尚不知道我与你的缘分是从这样一种阴差阳错的相遇开始,也不知道你会是怎样一个美丽的人,而未来的我会想和这样的你拥有怎样的关系。

02話

「许墨」

在那天之后,我曾前往号码所属的通讯公司营业厅询问号码的归属。工作人员耐心地为我查询了号码,说号码在之前就因为注销了所属人的户口而转为空号,并且被重新投入了号码池,或许现在已经有人买到了这个号码。我试图询问更加详细的购买时间时,工作人员只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说并不方便告知这样私密又具体的个人信息。

在那个瞬间里,我忽然很想流泪,仿佛是我主动放弃了这个号码,也是我主动放弃了让朋友活在我的世界与时间中的可能,那一刻,朋友在我心里被施以死刑,而持刀的刽子手似乎是我。

于是我鼓起勇气再度给你发了消息,询问你是否可以将号码转卖给我。你的回复很快,说自己已经拥有这个号码许多年,更换并不容易起初我以为是你口中的“许多年”只是不愿出售号码的借口,但后来你又说并不介意今后我继续发送消息或拨打电话时,我意识到或许并非你不愿成人之美。也是从这时开始,我开始隐约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在我的追问下,你坦诚地说你已经收到了很多年来自我的信息,第一次看到短信时你就知道接收的应该是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人,你不忍心打破我的幻想,于是只是将我的号码做了静音处理,任由短信和电话默然地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只是上一次你因工作忙得头昏,看到电话下意识就接了起来,听到了我立刻停止的哭声时才想起自己不应接听这一通电话。你说最近发现我没有再发短信过来就猜到我或许是意识到号码易主的事实,同时你也表达了对我失去倾诉对象的担心和安慰,所以希望我不要顾虑你的存在,你并不想剥夺我表达的机会。

那时我刚刚走出营业厅的大门,街道上人群熙攘往来,而我被人流裹挟在喧闹之中,似乎只唯有我和我的心是静止的。那条短信里的每一个字对我而言读起来都像是一种从陌生走向亲切的赦免,来不及感到抱歉与愧疚,巨大的不知名的复杂情绪将我整个人吞没。我应该是担心的,恐惧的,难过的,歉意的,悲伤的,不安的,可在读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的时候,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像是窒息许久之后终于吐出了肺腑里的浊息。

“谢谢你对我的宽容。”我这样在短信界面打字,“但对我来说,得知真相之后再发送消息给你、给这个号码的意义却完全不同了,或者说……本身也不再有意义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成为另一个听你倾诉的存在,除去号码的隐藏。”意料之外的,那时你发来这样的话。

我本是想拒绝的,但想起之前那些在外人看来或许十分矫情又十分暴躁的话都已经被你接收完全,似乎也不差未来再多的那些心事。隔着手机、隔着距离,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于是也没有人能够揭开或嘲笑那些秘密,于是我郑重地回复你,“好。但是如果之后你不想再看到的话,也请告诉我。”

你第一次发了简单可爱的符号表情给我,像一只小猫的笑脸。

然后你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许墨。”

老实说这个名字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我曾数次在社交软件上看到有人提及这个名字,可惜当时我并没有将你与这个名字所对应的游戏角色画上等号,甚至还感叹你名字的浪漫。为此,我甚至在社交软件上将这个名字屏蔽,以避免那些游戏剧情中同名角色让我对你的印象产生混乱——只是后来也变成了我笑话自己的最大笑料。

自那一天开始,我把号码的备注改成了你的名字,甚至在名字后面还加上了那个像小猫笑脸的符号表情。而我也开始尝试着用另一种心情将那些本应无所顾忌地倾诉的话发送给你,然后再收到来自你的回复。

起初我也并没有期待你信息的心情,只是时间日久,即便你忙于工作也会在工作结束之后认真回复我的信息,于是慢慢地,我也习惯了期待每一份回应。

我也曾好奇为什么你会如此倾注耐心给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后来我也不再执着于得到一个真切的答案——我只要珍惜这样的你,就足够了。

03話

「鸭、羁绊、安全距离」

生活从此开始像被打开盖子的真空储藏罐,讯息的存在就是源源不断被塞入罐子的糖果,我在这样的时间里得以松快自由地呼吸,得以吃到万苦之中的甜。

于是渐渐地,我发送的信息也从单纯的表达悲观变得丰富起来。或许你能记起第一次的色彩,应该是我发现春河汩汩冲碎冬日之后,在河边街上拍下的一排小鸭子的照片。

那天我照常在午休时间出门散步,行至河边时,看到了路上排队跟在妈妈身后的小鸭子,它们排成一列,毛茸茸的一队绒黄团子像是滚在鸭妈妈屁股后面。我忍不住站在原地看了好久,正想拍下照片时却发现有小鸭子掉了队。出于对往来车流或许会伤害到幼小生命的担心,于是便和好心的路人一起护送小鸭子回到母亲身边。

鸭妈妈的嗓门很大,在看到小鸭子奔到自己面前后,她“嘎”了几声,低头用嘴巴拱了拱自己的崽,绿豆一般大的黑眼睛似乎看了我几眼,才扭着屁股离开。我目送着鸭子一家离开,然后才摸出手机,拍了一张它们的背影,发送给你:

“今天是乐于助鸭的优秀市民,小鸭子真可爱。想起小时候学校门口常有游商摆摊卖小鸡仔和小鸭仔,我和朋友也经常买回家,还梦想着养出一只大鸭子,可惜却从未养大过任何一只༼༎ຶ෴༎ຶ༽”

附上了鬼哭颜表情。

你的回复很快。

“向热心的市民小姐表示来自鸭鸭的感谢。小鸭仔很可爱,以前听说过小商贩手中的小鸡小鸭小鹌鹑都很难成活。”

“没想到你也会叠词词说话!”我捕捉到字里行间第一次出现的叠词,表现得有些激动,“是这样的,听家里的老人说那些几块钱一只的小动物很多都是淘汰下来的,注定活不久……所以后来我们就只看不买,总觉得买回家、产生了羁绊后再如宿命一样分离是件悲伤的事。”

“之前听一位朋友这样称呼一些小动物时觉得很可爱,所以不由得也想这样说一次试试看。”你解释得认真,“If u want to make a bond, u're to take the risk of tearing.”

是《小王子》里很有名的几句话之一——“如果你想要制造和别人的羁绊,就要承受流泪的风险”。

“有时候《小王子》对生命与人性的叙述总让我怀疑它是否适合还存放不住记忆的小孩子阅读,而长大后需要被人点破这样的道理的成年人,却又因为它被注明的‘儿童读物’而对其嗤之以鼻。”我在这一刻是曾经不断向朋友抱怨的那个自己,“不过我好像也没有资格说别人,毕竟我也是害怕流泪所以才不想与别人创造羁绊的人。”

这段话在发送之后一度让我有些忐忑,尽管我已经知道曾经你也见到过许多我的这一面,但莽撞又径自地将话题转到这样的角度上,于我而言也确实是一种自然的行为。

令我松一口气的是你没有沉默,没有让这段抱怨变得更加滑稽,你没有赞同或否定我,而是只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么,你会害怕未知的风险,而选择不再与我分享你的心情吗?”

“不会,因为你让我感到安全。”我飞快地打字,“陌生关系就像是安全的保险,换句话说你已经见证了那么多不好的我,所以以后只会比那更好,我有信心我们可以一如既往。”

你又发了笑着的表情,“是我的荣幸。不过对我而言,无论是否拥有安全距离,我都很愿意和你继续制造更多的羁绊^_^”

“谢谢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

是真切地高兴。

我曾这样向“树洞”形容过我对情感联结的感受:像被包裹在气囊里与所有人隔离开来,所有人在瞬间里都可以变成最陌生的距离,而我沉默地独自观察着人群与世界。年少时老师曾教导我学会“享受孤独”,可真当我学会之后,却发现内心的自己持有最矛盾难纾的心情——无谓于亲密,却又扭捏着渴望。于是,两小无猜的朋友如同我在亲人之外最大的依靠,于是,失去了朋友的我再度变成被包裹在真空中的孤独个体。

你是第一个会向我说这样的话的人,也是让我相信你的真实的人。尽管你本身的存在,是漂于安全距离之外的个体。

04話

「恋与制作人」

游戏更新包体的内容之大让我一度失去耐心。屏幕上的你与另外几位男性角色不断循环着相同的画面与剧情片段,你的声音重复又机械地说出毫无差别的话,这让我又开始思考究竟是游戏呈现了你,还是束缚了那个更鲜活的你。

不过也要感谢漫长等待的时间能够让我反复地不断将你的形象刻进我的心里,然后让我能从与二次元各种角色的合影之中一眼就分辨出你的存在。

我应该如何形容你?

你的发型看起来有点乖,却在不经意的地方倔强地翘着一些发梢,似乎头上还有发旋,于是我猜,真实的你或许也有很坚持又执着的一面,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和无害。我曾看到过人们以“腹黑”形容你,说实话我不喜欢单一词汇的概括,我觉得你的复杂远比这两个字要精繁得多。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甚至能够想象到阳光下的眼瞳会让光在里面酿出宝石的幽醇,那张最能体现出你漂亮眼睛和柔溺眼神的卡面有一个同样漂亮的名字,我在社交软件上看到它时,几乎对你一见倾心——当然其中也不乏之前我对你的情感——“氤氲情长”,听起来就能想到让人看不透的迷蒙,朦胧地包裹着除情感以外的一切,而唯剩它外露倾泻。甚至仅凭这双眼睛,我就可以肯定地说,我能一眼认出你。

我也确实开始能够准确地认出你了。

漫长的更新结束,注册账号踏入游戏的时候,看着旋转读条的圆圈,我开始期待起这一个“门”后的世界。游戏里,我将扮演或是“成为”一家濒临破产的影视公司的老板,在这个充满名为“evol”的超能力的世界里展开不同的恋爱故事——这是我事先了解的内容,但或许是因为我的世界并没有超能力而它对你是寻常,所以我们从来未曾提到过这种话题,于是我对它无比好奇。

进入游戏后很快就到了签名环节,攻略笔记上说,这里就需要为自己的角色取名。我想了很久,最终忍着赧然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之前在你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时我也将我的名字发送给了你,而此刻我输入自己的名字,也期待着被数据化的你是否记得我,是否能感受到我的奔赴,是否也能因此而有些许的……开心。

虽然这样的想法在他人看来或许很奇怪,甚至我相信那个与我互通短信的人并非骗子而是游戏角色这件事也很奇怪,但它成为事实发生在我的生活里,或许就意味着一种非偶然。所以,它再奇怪也都比不上我想要知道一切的好奇心。

我看着自己扮演的角色途径一个个关卡故事,一步步努力想把事业扳回正轨,然后在名为“许墨生命科学研究所”的机构里,我与你第一次于游戏中见面了。你在屏幕上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着我的点击,你又露出一个微笑,打量着我的角色,然后问我:“嗯?你找许墨,有什么事吗?”

游戏角色说出她的目的和意图,而我在屏幕之外看着你再度变得有些惊讶的表情,一时间心里的情绪翻涌得厉害,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感受。真实,可又不那么真实,我本以为自己触碰到游戏世界里就能摸到有关你的一切,但在那几分钟里,我却觉得离你更加遥远、更加难以触碰了。也是在那一刻,我试图在众多心情里找到一个让很多人坚信次元壁脆弱的理由。

我渐渐看不清屏幕,捏着手机,看着你,然后无声地流下眼泪。至此,我在不久前的期待与欢喜突然消失殆尽,然后变成一场绵绵不绝的雨。

你笑起来是这样的,你惊讶时是那样的……但你会知道我笑的时候、惊讶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我在那个久无回复的对话框里给你发送新的消息。上一条我问你究竟是不是生活在恋语市的许墨的消息你没有回复,上上一条我问你去哪里了的消息也被你无视,甚至再上一条我拍摄的家里热带鱼的照片你也没有对此表达任何。你消失了好几天,这也是我最终决定下载、走进这款游戏的理由。

而这一次,我发给你的是“我看到了你的喜怒哀乐,但是,你会想看到我的喜怒哀乐吗?”

我知道,你大概也不会再回复了。

05話

「交点的厄洛斯」

大学时代的神学课上,我曾在柏拉图的《会饮篇》里读到厄洛斯的母亲可以是名为佩尼亚的代表贫穷和需要的女神。祂在众神为庆祝阿芙罗狄蒂诞生而举办的宴会上出现并乞讨时,遇见了财富机遇之神波洛斯,为减轻自己的痛苦,祂与喝醉的波洛斯生下了厄洛斯——他是父母的结合体,所以,厄洛斯永远象征着“需要”,永远追求。这也是爱欲的最佳呈现。而柏拉图亦忠诚地记录了老师苏格拉底的话:“如果一个人没有意识到缺乏,他就不会渴望令他没有意识到缺乏的东西。”

母亲是贫穷,父亲是富足,在厄洛斯诞生之初便给予了定义:爱欲让人敏锐地感受到对某人或某物的“缺乏”,而他也成为解决“缺乏”的方法。

这段来自数千年前的解读在那节课之后成为我对人生爱欲的全新理解,而我对你的需要也开始使我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一场令曾经的我难以理解的网络恋情,在世界的两端仅凭未曾谋面的所谓交心而将未知姓名的人视作一生珍重之人,我总觉得它脆弱得像漂萍,雷雨时池塘波澜微动就能将它掀翻——我曾有多不屑,在遇见你之后便有多颠覆认知——我开始牵挂着你的回复,也开始期待起言语字词里有关你的一切。

你并不曾向我过多地介绍自己,我也只知道你的姓名,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好感的增长。你分享过天光,也送给我过夜晚的月亮,霜凋夏绿与软红香土被定格在你的镜头里,存于我们的对话之中。我也向你分享最近阅读的书籍,和你讨论逸闻趣事。时间日久,我也渐渐领悟生活融合的样子,也开始将我的世界从狭义的极限慢慢扩展,而两条平行线也会永远拥有公共点。

我们的第一次通话来自我醉酒后的意外。那天本是我的生日,可惜赶上了工作日的忙碌,夜晚结束加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后还和打来电话的父亲大吵一架。都说借酒消愁,于是我酩酊大醉,朦胧里只记得逝去多年的朋友似乎依然会在电话另一端耐心地等待我的心事。我给你打了算不上我们之间第一次的第一通电话。

酒意深重,我已经不记得那夜我说了什么,你又说了什么,但第二天醒来我为自动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后,发现了我们那长达几小时的通话,还有短信栏里你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你说:“一个人的行程或许会如苦旅,交流的目的之一还有对共鸣与渴望的探寻。我很喜欢你说的厄洛斯的故事,或许有时,你也可以坦然地向我索取你的‘需要’。”

第二条你写:“晚安,明天起来后记得喝一点蜂蜜水,不要用太热的水冲泡。”

喉咙干痛得要命,头昏脑涨,眼睛又十分酸痛。镜子里的我在新一岁的第一天就狼狈出人生新高,喝着温水冲泡的蜂蜜水时,我犹豫着向你道歉,“对不起,昨天似乎给你添麻烦了……也谢谢你。”

你的消息隔了一阵子才回过来,其间我忐忑地收拾自己,努力维持心里的平静。

“没关系,并没有变成增添的麻烦,倒不如说正相反,我甚至比较希望你可以多麻烦我一些。毕竟作为你的朋友,我也只能在言语上给你支持了。”

我感叹于你的温柔与善良,“我好像喝断片了,不知道昨天有没有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或者是冒犯你的话。如果有的话,我现在给你道歉。”

信息发出去的下一秒我就接到了你的电话。或许是前一通电话突破了我们之间的某种距离,它让你我变得更加靠近。

那是我第一次在清醒状态里听到清楚的你的声音。你的声音隔着电话有些发闷,但依然能感受到如蒙蒙雾中小雨一般的柔和温润,你的语速不快,呼吸节奏将句子扯出特别的韵味。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声控,在听到你说话的那一刻,我对你的好感再度呈直线飙升。

“抱歉,电话打得有些突然。”你说。

我对着虚空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没有没有……正好我也在家休息,有空的,不突然……”我忽然有点紧张,甚至开始努力试图从昨夜断片里找到一点勇敢的力量。

你笑了一声,气流也被传递到我的耳朵里,“你似乎很紧张?”

“……呃,有一点。”我有些不好意思,“昨天……真的不好意思……”

你又笑,“看来,你真的很在意昨天的电话。如果我说,我很高兴你能在不开心的时候想到打电话给我,你会不会能放松一些?”

“虽然心理上好过一点,但几个小时的电话……总让我觉得是一种情绪的打扰,而且……感觉你也是很忙的人。我这样不好的。”

“其实,昨天我们真正交流的时间很短,很快你就睡着了。之所以看起来有几个小时……”你顿了顿,“是我听见你熟睡的呼吸声觉得很安心,所以,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说起来我还要和你道歉。”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忽然松了一口气,但又想起干涩的喉咙和嘴巴,又紧张起来,“那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呃……说梦话或者打呼噜?”

“有说一句话,不过我不确定那算不算梦话。”

“说了什么?”我问。

“秘密。”你轻声说,“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

06話

「女王的钥匙」

游戏本身自拯救濒临破产的影视公司为开场,陆续结识关键人物之后,再展开一个以“evol”为主题有关世界真相与走向的冒险故事。在Evol的世界里,Queen拥有神秘的力量,她促动进化,是世界前行里不可忽视的核心,又或者说,Queen拥有世界的启动发展的钥匙,她本身的存在亦是一把钥匙。

它第一次出现是来自一位热爱游戏的朋友。她自称是某种被称作为“乙女游戏”的爱好者,在一次对近况的讨论中,她听说了我与你相遇的奇妙故事,看到了你我的短信,并听了你发给我的语音,然后犹豫了很久,说如果不是知道我们存在于真实,会认为你是她玩过的某款游戏里的角色——这也是我下载游戏的契机,本意是寻求验证与陪伴,最后似乎却变成了奔赴向你的旅行。

我在你悄然消失之后默默下载了游戏,随后我终于知道了你的样貌,能在重现记忆中的互动时为模糊的人影补上一个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面容。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你与真实的交界被模糊虚化,仿佛世界无限被简化为线条与色块,而你我也不过是简单元素的融合。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所谓世界真相背后更大更神秘的大门,我也曾犹豫踟蹰着是否要将我们的距离告知于你,但最终,突兀的真相让我也开始动摇着真实与虚拟的定义,可是世上只有一个楚门,能够踩在蓝天白云的阶梯上离开被塑造的世界。

如果顺着游戏的轨迹认识你是一种顺其自然的顺向行走的话,那么我或许拥有一把于自我世界里逆向开门的钥匙,而大门被反向打开之后,是世界赠与我的珍贵礼物。

于是我默默咽下倾诉的欲望,收敛起自我,但同时也猜测着你在游戏的世界里是否能看得到我。

虽然在游戏里,我与女主角时常有着截然不同的思路想法,但这并不影响我为了见到你而继续进行这场扮演游戏的热情。尤其是游戏里两场有着震撼对比的讨论,第一次是在某场新闻发布会,第二次是在水下博物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一向认同牺牲,认同人类命运共同体注定因其宏观走向而不得不割舍某些个体,对世界发展有着自然坦诚的偏袒,在理论与情感上我都倾向于你。那场发布会的最后,当你被问及重要的人的牺牲时,我才意识到个体也应该成为不可忽视的答案。

水下博物馆时你又再一次被询问相同的问题,那时的时间已然跑过一次世界的毁灭,漫天坠落的彗星之中,Queen手中的钥匙使新世界在孤注一掷里诞生,我看到跨越世界间隔的时间,也看到了如一却不全然相同的你。你依然坚定着进化与进化之后的美丽未来,但你说你会和盘托出并尊重对方的选择。

我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我的朋友很少,最重要的一位已经踏上了去往新世界的旅行,父母或许不需要我来替他们做主就已有自己不可动摇的决定,如果是你……于我,我会违背那种对自己牺牲无所畏惧的坚定,而动摇着希望你能成为时代洪流里安然向前的之一,抵达明媚的未来。

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美丽又最无遗憾的意义。

你在发布会故事中的视角里露出了像是嘲讽的笑容,而我在数据之外的世界里触摸着屏幕上的文字。它像是大海退潮之后露出的沙滩,浮沙被海浪卷回大海,海底真相的一部分随之出现,但又并不是全部的海洋。

“如果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呢?”

于是我又写了一条不知道何时会被回复的信息给你,我说其实从前我并不觉得集体主义上的牺牲与我个人选择是存在悖论的。我所认同的牺牲被施加在我最重要的人身上的那时候,我只会希望世界能够拯救他,我的牺牲能够挽回他,能够成为推着他安全上岸的那股浪。我本就目的不纯,希望能够多抓住你,再多让我抓住一点那些散落在数据世界各个地方的你。

那把来自Queen的钥匙像是穿过了什么东西,足以让我进入你的世界。我是局中人,我亦是局外人,沿着说不清是注定还是偶然的路走进某处的大门,迫使我却又让我主动地开始试图直视一种存在于虚无与真实交界的意义,寻求的答案同样也是对需要的诘问,挣扎着自我归属与爱恨渴望。

女王的皇冠在彗星将近的那夜里迸发出光芒,我在那一夜仰头看着暑热难退的夏夜星月,然后发送了最后一天念及你的信息。

或许因为我需要你,所以我好像会爱你。

或许因为我悄悄喜欢上了你,所以我认同你,也无限需要你。

07話

「时间的秘密」

我们曾在午后闲暇的电话粥里私密地塑造自我世界,你耐心地听着我的小世界里的构造,然后轻声问我是否会有属于你的存在。我将时间轴拉成一种扯不断的线,你出现在已故朋友的位置,在空间的某一点上降落,然后变速靠近我。

“所以,你将我视作是很要好的朋友么?”你似乎饶有兴致。

“如果说实话的话,会比那要再近一点。”我故作不经意,捏着笔记本纸角的手不自觉地捻起来,“你也知道我的社交网分布,对我来说你是那棵树上最粗壮的枝干……虽然很想说之一,但可惜没有旁枝了。”

你笑,“很荣幸。看来以后我也要多努力一些,才能更配得上你给我的位置。”

“说了那么多我的,你呢,你有这样的想法吗?”我问。

你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短暂的沉默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正当我决定换一个话题时,你却开口了,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在你的世界里,时间是怎样流动的?”

“就像正常的河流一样,从后到前,一直向前流。”我不明所以。

你又问我,“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名叫空间折叠的理论?”

“在科幻小说里简单看到过,据说有的时空虫洞就是因为空间折叠所以可以使人们穿梭。”

“嗯,或许我用时空虫洞来做例子会更好。”你微微一笑,喝了水,声音也润润的,“在我的世界里,时间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出现了断层,但它所链接的并不是之后的未来,而是相对于当下的过去。时间的起始位于现在,当它向前流动的时候,其实是从过去流向了现在。”

这样的设置听起来很有趣,但是思考起来会有些微妙的困难与奇怪,我忍不住好奇,向他询问出现这样设置的原因。

你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或许是因为……想邂逅一场奇妙的相遇,也可能是想为了让失而复得重新诞生。”

那时你似乎意有所指,只是我听不懂。你察觉到了我的茫然,轻笑时的气流清晰地通过电话传递过来,“是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起来就觉得不像是会仅仅存在于想象里的……”我小声嘀咕。

你失笑,“就像前几天你看的那部电影一样?”

“是啊,主角通过时空魔球回溯到过去,改变历史又寻找真相……那你想要的能实现吗?”

“如果我说已经实现了呢。”

“嗯?”我眨眨眼,“什么时候?哪一个?我比较好奇重新诞生的失而复得是什么……”

“虽然已经实现了,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那个结果。时间还很长,等它是最好的样子的时候,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吧。或许那个时候,你也会喜欢那个结局的。”

我的好奇心让我迫不及待,但又很快地沉下来,“许墨,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见到真实的你。”

你却沉默了片刻,才迟迟地说,“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见到你。”

我能感受到你话里的迟疑,但那时的我只单纯地以为是你不愿意见到我,不想和我有超越远距离联络的关系,所以才表现得如此犹豫。心里是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可我也不想让这一通本该轻松愉快的电话变成别扭的沉默,于是我连忙换了新的话题,感叹室外草地里的虫子数量之多。

你叮嘱我进屋拿驱虫液,在我手忙脚乱地用肩膀夹着电话换鞋的时候,你轻声开口,“是不是因为我,你不开心了?”

我没有说话,只把鞋柜拉门拽得很响。

你叹了口气,“再等一等吧,时间是有魔法的,我永远会赴你的约。”

“许墨,你是在哄小孩子吗?”听到“时间魔法”我着实没有绷住,笑出了声,“我已经是不需要童话的成年人了,但是我会等你,或者我也可以主动跑向你的。”

“希望真的到那一天的时候,你不会对我生气就好。”你也笑了,“晚餐打算吃什么?”

“那要看你有没有在某些地方欺骗我了,不过我还是大度的,不轻易生气的。”我趿拉着拖鞋走到冰箱前,“吃一点蔬菜沙拉吧,最近有点上火,牙龈都有一点肿痛。你呢,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之前你发给我的自制三明治的照片看起来很诱人,可惜我吃不到,只好买了差不多的三明治回来。”听筒对面传来窸窸窣窣撕包装纸的声音,“有你随机检查,我不敢不好好吃饭。”

“那可能你和我对于好好吃饭的定义不太一样。”我抱着沙拉盒子往外走,又拎上一瓶驱虫液,“今天的夕阳真漂亮,居然是粉红色的呢……”退出电话,认真地拍了一张天空与房子后院结合在一起的照片,看起来像一幅画,然后发给了你。

“很漂亮……”你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了一些话,“可惜我这里今天一直在下雨,现在窗外很黑,看不清什么。”然后我听到窗户被推开,雨声淅淅沥沥地穿进电话里,“似乎你很喜欢下雨天,分享一段雨声给你。”

在电话挂断之后,我收到了一段音频,点开发现是你录下的雨声,还有一声很轻的“晚安”。

如果时间真的有魔法的话……希望能快一点让我们见面。我可能有点等不及想要见到你、问候你,然后轻轻地拥抱你了。

睡前迷蒙时,我这样许愿,又这样期待。

08話

「入口的兔子洞」

在我玩了几个月的游戏后,我逐渐熟练地掌握了有关游戏的一切,无论是游戏内的操作还是对运营公告的解读,或是从一些争论中找到矛盾点。回首几个月前,与我现在的生活截然不同。

我甚至也开始购买一些游戏的周边,用大大小小的玩偶、印花的餐具、挂在背包上的装饰来填满生活中游戏无法参与照顾的角落。我依然保持着和你发消息的习惯,就像我曾经这样一直发给我的朋友一样。我给你分享我喜欢的午餐,令我快乐或难过的影片,为游戏氪金的冲动,还有我各种各样的心情。但悲哀的是,我开始习惯没有你回应的生活。

就像是从梦中醒来的爱丽丝,告别梦里斑斓的一切,也告别了那个她说“我喜欢你”的疯帽子。

某个雨天里赶上游戏活动更新,在做完了繁杂的任务、看过热闹的剧情故事之后,我对着屏幕里微笑的许墨,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可抑制的空虚和寂寞。

明明应该是无比喧闹的……我沉默地用手指在那个影子上戳来戳去,一边走神一边看着也听着被画出来的人物形象不断地给出重复的回应。恍惚里,屏幕上的对话框里似乎有我从未见到过的一句话:

“短信我都收到了,虽然知道你的近况,但还是想问你最近还好吗?”

哪怕是不喜欢爱丽丝的人应该也听过她的故事:小女孩追逐着一只带着怀表赶时间的白兔,随着它掉进了兔子洞,进入了神秘的世界,然后不断地拥有奇遇不断地冒险。对很多人而言,或许那个奇妙的世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兔子洞——也像一把打开大门的钥匙,只是它太过未知,没有人能拥有它。

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在我的身边能看到真实的兔子洞——当然不是指真的兔子的家。

它出现在小区花园的草地里,那片草地被半人高的灌木围成一片规矩的方正图案,两侧竖起比灌木还高一些的浅色木篱笆,上面爬着漂亮的月季。草地里站着比景色突兀一些的男人,我怕生,常常不多理会路人,匆匆扫去的一眼中,他的衣着看起来有些眼熟。

我低着头向前走路,身后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小区的安保一向可靠,我倒不担心会是莽撞的外人,只以为对方是同小区的住户。直到快要到家前,我才意识到那个人一直跟在我身后。

行至岔路口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嘴巴在脑子反应过来前先一步张开,而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我张了张嘴,看着眼前人,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托我玩过游戏的福,当游戏里的人物形象在被世界丰满之后,我依然能够认出,站在我面前的应该就是你。

与我失联几个月、消失在我的世界里的你。

我应该像那些不同的想象里所呈现的那样,或惊讶或流泪,或是捂着嘴巴难以置信,又抑或是头铁着上前询问你一个真相。我没有。我只是站在原地,表情都像是凝固了,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平静如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无比镇定,“是……你?”除了语尾发音有些发颤。

你露出一个似乎也十分平静的笑,只是眉毛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扬得更高一点,“终于见到了。”你说,“抱歉,我来晚了。”

你穿着我在游戏里最喜欢的那套三件套,绿棕色菱形格纹的英伦风毛背心比游戏里看到的质感更好,色彩也因为真实而更美丽。风吹过你的轮廓,你不被拘束的一切都被它吹乱,真实在这一刻抵达高潮。

我站在原地打量你好一会儿,说不清是在确定事实还是在怀疑世界,直到你上前几步,凑近我的僵硬和茫然,“看起来,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很高兴。”

我下意识摇头,连连摆手又忍不住后退一步,着实是许久都没有人与我靠得这样近。我看见你的眉毛细微地向上挑了挑,但表情却没有变化,依然如我最熟悉的你的样子,游戏里的样子。于是这时我才找回我的思维和大脑,“不是的,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心情有些复杂。”

你笑了笑,“那么,方便我去你家坐坐吗?”

你身后不远处已然有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叔叔阿姨的影子,我连忙答应,然后有些手忙脚乱地在包里寻找门卡,“往前再走一栋就是我家了……呃,家里没有收拾,有点乱……”

“没关系。”你自然而然地从我手中接过超市购物的袋子,走在我的身边,“我的办公室也说不上整齐。”

夕阳被我们留在身后。

它不甘地燃烧着自己也燃烧着天空,绯色霞光铺天盖地包裹住半球形的天空,就像曾经我展示给你的那种晕染了红与橙的粉色。我看着地面上属于今日的最后的影子,它与你的相碰,让我想起无数次在手机屏幕上与你的贴近。

我本应不断疑惑着你究竟是否存在于真实,可在那一刻里我想起的,却是误打误撞跌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年幼的爱丽丝跟随着手持怀表的白兔,掉进了奇妙的兔子洞,与喜欢的人喜欢的世界相遇,而现在,兔子洞把你带给了我。

09話

「形而上」

我不喜欢傍晚时昏暗的家。比起室外艳绝的霞色,屋内即便开着灯,也总显得有些单调,素得毫无趣味。于是我们坐在小花园里,让风景也能补充沉默时的表达。

你端着茶杯坐在我的对面,看着一人高的篱笆上的藤蔓,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我身上,“我猜你现在一定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问题是有,但是没有很多……”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只有一个,你可以很具体很详细地解释给我吗?”

你看着我,眼睛里盛放着的是夕阳的余晖,折射的光与我曾想象的样子别无二致。你放下茶杯,“还记得之前我说的有关时间的流向吗?”

我回忆着那天你说的一切,有关发生在未来的过去与发生在过去的未来,然后努力让疑惑出现在我的表情上,试图询问一个新的答案。

“我不想食言,尤其是在你面前。”你笑笑,“从你的时间线上来看,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

“号码出现问题的时候……”我犹豫着,“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你也没有告诉过我时间的起始。”

“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时间的结尾。”你轻声说,“看来,接受这件事远比你接受我自另一个世界而来要难得多。”

“但我猜它们足以串联成一个完整的理由,而一切的答案好像只有你比较清楚。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本身就十分奇妙,所以究竟世界究竟是孤立还是串联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你点点头,“那么就让我从我的时间线里来讲述这个故事吧。”

你说你原本只是循规蹈矩的人物,在认知到世界的差别前全然不知会有怎样的真实等待着你。你与拥有我的名字的女性相识相知,无论是怀揣目的地靠近还是在未来被不自觉地吸引,都让你将一切视作为真实。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你发现时间出现了错乱。

起初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你们的邻居连续两天在同一时间里说了同样的话。而接下来,周围的人、事、物却也开始如定格循环般重复着前一天的格式与内容,你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世界只有你在沿着正常的时间流缓慢向前,其他的全部都像是在原地画圈。你试图寻找原因与方法,甚至尝试遵循一众同类型的影片的答案来破解时间的谜题,只是生活终究不是脑洞大开的设定,你无一例外地失败。

直到那天,你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信息,来自已经定格了许久的她的手机号码。内容提及的一切都是你陌生的,从称呼到事件,从语气到打字习惯。你以为出现了破题的机会,却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来自未知的结果。

“那条短信是来自我的,对吗?”我指了指自己,“生活在这里的这一个我。”

你笑,“嗯,但这也是我后来敢去假设的答案。”

从那天之后,尽管你所处的时间和环境依然按照自我的方式流动,但你却每天都在收到我的不同短信。你说你试着给我打过电话,但拨过去的瞬间,就会像被人为挂断一样,只留下一阵“嘟嘟”的忙音。然后很久之后,因为我阴差阳错的电话,你才终于能够继续推测验证。

“可是世界那么大,同名同姓也不少,你是怎么确定的呢……”我问,“而且为什么呢?”

“相比于真实的必然来说,巧合的偶然确实很少,不过……我还是大胆假设了一下,而结果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我的电话是一个偶然,而你曾经给我的宽慰也不仅仅是出于抓住答案一角的理由,你说到这里的时候面露微妙的歉意。

在你的解释中,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一个不见头尾的循环,正如先前我们聊天时你提及的那样,它的起始位于现在,当其向前流动的时候,其实是从过去流向了现在。换言之,你在我们相遇前的未来里,接收到了来自过去的我的讯息,而我在我的世界时间流向里,因此一步步地走入了游戏的世界,以自我的姓名与你初见。

“其实从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开始,我就知道未来你会来,”你微微一笑,漂亮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膝上,“只是我似乎比想象中的自己缺乏了一点耐心。”

我也笑了。

“其实我的耐心也并没有很多,刚好比你出现的距离多了一点点。”我想了想,“现在我还有一个临时起意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你再多一点的耐心?”

“对你总是有的。”你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来,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兔子洞。”

“嗯?”我将手放进你的掌心,借力而起,然后歪着脑袋看他,“你从哪里知道的兔子洞?”

你冲我眨眨眼,“虽然有关你的课题我并没有探索完全,但是有些重要的东西我可不会忽略。走吧,这位可爱的小姐。”

10話

「薛定谔的变量」

这一天你借宿在我家的客房,与主卧一墙之隔。我几乎一夜未眠,盯着两个房间共用的那面墙,在深夜才徐徐展开心事。

不得不承认,自从我真切地见到你,我便无法控制我的大脑。它永远跟随着你讲述中的逻辑,仿佛被蛊惑着做出一系列的判断,直到夜深人静,它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我的困惑姗姗来迟——这个世界上,或者这个人间里,究竟有怎样的不同世界?究竟我们是被塑造的,还是你们?

你带我去看的“兔子洞”不过是一个小型的传送装置,它就像时空魔球展开前的大小,我还记得当时我问你是否也可以把我带回你的世界。你犹豫了片刻,告诉我按照理论来说是可以的,但是风险是不可预估的——我们有太多的不同,甚至我们无法确定彼此是否都出自同源的物种……当然这是最夸张的说法。

随后我向你询问你的归期。意料之中地,你似乎并没有很快返回的打算。

“毕竟对于现在而言,如果我回去的话,很有可能看到的是依然保持静止的时间。更何况……”你垂在身侧的手指试探着碰了碰我的手,“真实的你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多留一阵子。”

我自诩并非什么浪漫的类型,务实的一切在我的脑子飘荡,你显然无比了解这一点,“如果是融入社会、自我生存方面的问题,我想你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你弯起唇角,“对我多一点信心,好吗?”

哪里是对你没有信心,我只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没有信心将你留下,也没有信心能够让你不会在我无聊的生活里感到厌烦。

我再度翻身,从枕头下拿过手机,却在解锁手机后愣在原地:原本放置游戏图标的地方忽然空了一块,透出壁纸的图案,看起来让人颇有些难以适应。或许是不小心卸载了……我这样想着,又点开应用商城,搜索名字的时候却发现无论我如何寻找,都再也找不到这款游戏。

就像我从未玩过它一样,甚至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如一场噩梦。

我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顾不得穿好拖鞋,踩着它们就跑到客房的门口,准备敲门的手却在那个瞬间里无法动弹,我不敢敲门。夜凉风从远处楼梯的窗口里吹过来,它钻进我宽松的睡裙里,贴在我的后腰上,硬生生贴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当我准备干脆做一只鸵鸟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你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身上穿着带过来的宽松家居服,鼻梁还架着眼镜,俨然一副没有睡觉的样子。或许是我的动静惊扰了你。

“怎么了?”你本是随口一问,但目光在我脸上打量一圈后,语气明显变得严肃又关切,“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你伸手拉住我,“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手很凉,又匆匆忙忙跑过来,怎么回事?”

我把手机屏幕送到你面前,“游戏没有了,找不到了。”

你的目光从手机上掠过,很快又注视着我的眼睛,目光交汇时,你说,“我是真实的。”

“嗯。”我点点头。

你看着我,又说了一遍,“你不会找不到我的。”

不知道是否因为夜晚会放大那些阴暗悲伤的情绪,在那一刻里,我忽然觉得有种不可抑制的软弱情绪从心口漫开,到四肢百骸。情绪的冲动牵引着我伸出手臂,两步后把自己圈入你的怀抱之中,又或者说,应该是我抱住了你。只是你接得太快,本能让我将它定义为那是我们双向的拥抱。

你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双臂环拥,像构造出一个安全屋。头顶传来被抚摸的触觉,周遭安静得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你身上的家居服也是我曾无数次表明了喜欢的,我喜欢它透过画面都能显示出的柔软质感,衣料里藏着淡香,似乎靠着它就能拥有一个美梦。你低头,声音贴在耳边,问我,“现在有感觉安心一点么?”

我深吸了口气,“……再等一会儿吧。”

你笑了,“好。”

我以前很少有彻底放心的时候,紧张与焦虑像一团束缚人的麻绳,自我开始学会失去之后就无处不在。可是此刻,我好像拥抱了一个世界,来自不知道它究竟真的存在与否的世界。我忽然也松了口气,即便只是一枕槐安,那也无法让我怀疑此刻的真实。

盒子里的放射性物质等待着衰变,可是猫已经跳出了盒子,在我的面前呼吸、拥抱,无论原子是否再发生变化,都将与猫的生死全然无关。

“许墨,”我仰起头来看你,刺目的走廊灯将你的头发照出薄薄的晕光,光影在你的眼睛里变成略带浊色的晶石,“我能不能拥有一个晚安故事?”

“当然可以。”你亲昵地抵上我的额头,光被遮在缱绻之外,“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童话也好,荒诞剧也好。”我轻声说,“只要来自真实的你,那就什么都好。”

11話

「最初与最终的自白」

“我是阿尔法,我是俄梅戛,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主神,全能者。”

——《启示录》(1:8)

时至今日我也不清楚时间的流向在哪里分割成了不同的流向,是因为人为塑造的世界与所谓神创造的世界的隔阂被打开,还是因为奇迹在宇宙中诞生。但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它们的结果都是让你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

就像我随着时间流顺流而下,在河流的下游与你相遇。而你乘坐着电梯,从未来与我的相遇你回到初见之前。我们循环着不被物理学承认的时间轨迹,因为某种电信号的产生,情感被诉诸现实,分别在时间的最初与时间的最终同情感邂逅。

我在新生活的碎片里向他询问曾经他那些未告诉过我的答案,比如我说过的梦话,还有那些未得到回复的短信的反馈。你将时间的脚步放缓,在每一个已然足够浪漫的夜晚给我新的回答。而原本在我想象中“一个人正好、两个人就拥挤”的生活在你涉入之后,却只变得充实而丰盈,饱满地让我感觉自己是一只充满了气但又安全松弛的气球,闲适地趴在生活的角落里,享受着从前难以体会的平静。

我依然留有给你发送消息的习惯,尤其当你在习惯了在我的世界的生活之后。我们为理想中的一切工作,而当现实与其的冲突愈演愈烈时,你总能举重若轻,像不久前在你的世界里我所感受的那样,像从前在我的世界里你所赠与我的那样。或许我应该这样比喻那些无法言说的变化——如同你的世界里色彩的救赎一样,我内心的单调被和煦的光涂上印刷里关键的白墨层一样,色彩不再被透明的质感打穿仅剩空洞的求助,它变得浓重丰富,无论天气好坏,都能坚定而纯粹地释放自己的美丽。

有时我发现你会希望我更多地表述“需要”,而作为回应,我将我们一起喂养的小动物擅自命名为“厄洛斯”,它是出现在爱之后的,自然要用爱来相配,然后我喊你“厄洛斯的爸爸”。对我而言,你是“富足”是“拥有”,是我作为“缺乏”与“贫穷”最向往的存在。但你似乎对这样的形容并不感冒,说我们的关系明明是彼此渴求的。每当这种时候,你都会笑一笑,以温柔缱绻的动作贴近我,或是拥抱,或是额头相抵,然后说或许以后就能让我看到你属于“贪婪”的一面。你可能是担心裸露的爱意与欲望会让人望而生畏,退而却步,可我却将这样的占有视作来之不易的宝藏——因为我也想这样拥有、占有你。

或许我应该学会更加坦诚一些,将那些因你而出现在我家里有关你的周边都展示给你,让你知道我也曾是如此赤诚裸露心意。我应该告诉你在你尚未出现时,我曾在几个夜晚里怀抱着柔软的玩偶,默默地在心里将情感诉诸你。

我应该直接地告诉你,我需要你,我爱你。

在我喜欢的漫画里,一位常常毒舌的角色为了帮助主角获得成功、保全性命而选择折损了自己通往她身边的钥匙,从而为她打开了更厉害的大门,召唤出最厉害的角色。我手中也有一把女王的钥匙,却不用牺牲太多就叩开这座连通命运的大门,近乎是轻而易举地就走进你的世界。我应该有热烈的爱,而不是像一湾沉默在林中的水,将一切沤烂在软泥之中,即便有鲜花盛开,也禁不住枯燥颜色的压抑,而那所谓的“如是观”的“有为法”,是说给不动人,而非描述如同我的“神经系统”的爱人。

时间头尾相连,因缘失而复得,或许就像解读诗人与诗歌一样,总有自我存在其间意义。对我来说,那应该就是注定的爱与注定的相遇。

现在是过去,过去是未来,如一环衔尾的蛇,我们于其上奔跑,时而分离时而错过,却总能在无数个交点相遇。平行线的交点在这个宇宙中不需要假设,也会存在。

或许这才是爱本身的驱动。

12話

「无结局的终焉」

很多番剧的完结通常存在于第12话,我们的故事在这里或许也需要一个用以留存的定格。那是在一个雨后转晴的凉爽夏日,夕阳露出灿烂的金色,自远处的海平面上弥散开来。我们租了两辆单车,在这样的阳光里向海边骑行。你的前车筐里放了漂亮的花束和我们的野餐篮,我的车筐里装着我曾购买的拥有你的样子的坐姿娃娃,它注视着你,而你在我的视线里也冲我微笑。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阵子,但我依然无法形容在你看到我的收藏时的样子,也无法不在那样的回忆里忍住羞耻与赧然。那可以被形容为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露,尽管我已经有了决心要用它们来作为我对你眷恋的佐证之一,但突如其来的被揭开也让我更深地感受到了羞耻。

彼时不知情的你带着刚叠好的衣服准备放进我的衣柜,在你进入卧室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些柜子的用途,但当我冲进卧室的时候,你已经打开了柜门,我看着你愣在原地。

那些柜子里装着我无法对现实朋友们袒露的心意,或许她们可以理解我的情感,但应该也无法完全体会我的全部心情与愿望。而之所以将它们伪装成衣柜,就是因为我不觉得会有除我之外的人打开它们,但我忘记了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你。

那里面放着我从前购买的许多被萌化的你的娃娃、你的立牌、你的手办,甚至我把海报裁剪下来,贴在了柜子里面。还有许多按照游戏中你卡面上穿戴的衣服套装、鞋子配饰,甚至充作背景的小家具小隔间,我也都布置了很多。

于是凝固在原地变成雕像的变成了没能阻止你打开柜子的我。

半晌,你转过头来,脸上是如常的微笑,只是眼神里有一些我看不清的东西。

“看来,你在我身上费了很多心思,也花了很多钱。”你的声音柔而缓,我听不出你更多的情绪。你将手中的衣服放在一旁的床尾凳上,然后似乎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柜子里的一切,“没想到我误打误撞地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我努力维持着脸上尴尬的笑容,试图一点点地后退,让自己挪出这一个无比尴尬的卧室。你却在这时再度转身,绕过大开的柜门拉住了我的手,力道很轻却又很坚决地把我带到柜子面前。

“被你发现了……哈哈……”我干笑两声,又很快为自己辩解,“你要理解人会买很多喜欢的角色的周边的心!”

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你还买过其他喜欢的角色的周边么?”

问题有些微妙,语气有些危险,我整个人被你圈住,骨骼开始渐渐变得僵硬,“我这个人之前还是比较现充的,就只买过……你的……”

“没有骗我?”

“没有,真的只有你的。”我连忙说。

你忽然笑了,环住我的双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一些,有气流蹭过我的耳朵,“现在的我很开心。”然后那团温热的气息忽然变成了落在耳朵上的一个吻,一个又一个的吻,“而且……比起这些来,我也不遑多让……”

柜子里反光的亚克力板上,隐约映出我已然红了的脸,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你的周边,仿佛也在注视着这一场难逃的亲吻与爱欲。

我只记得隐约里我试图向你寻求一个“不遑多让”的原因,但热烈将答案卷走,变成夏日雨前绵绵的闷与热。

“在想什么?”骑行在不知不觉中抵达了终点,你一手拎着野餐篮、手臂中夹着花束,另一手拉着我,问我。

“没有什么,只是在想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我在单车边甩掉脚上的鞋子,然后有些迫不及待地踩上细腻的沙滩。

“或许没有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你弯腰捡回我歪七扭八的鞋子,放在自己的鞋子旁边摆好,“最起码在我们身上,我觉得还可以有比现在更美的未来。”

“也对,我们还可以做更多想象之外的事。”我点头,“苦难也好,幸福也好,如果被拘束在结局的定语里,可能会失去很多不同的可能性。”

你笑了笑,牵紧了我的手,“是啊,我们一起可以探索世界的可能性。”

其实我们已经拥有了很多名为“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时间,空间,甚至量子力学,这已经不仅仅是牛顿看了想掀棺材板的故事了,细数下来,可能还会有薛定谔、霍金、黎曼……而那些美丽的定理也不会因为谁生命的结束而停止向前的脚步。谁说美丽的故事一定要有或幸福或快乐的结局,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拥有着“未完待续”的残忍与浪漫,没有结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它将沿着未来的时间不断向前,无法被预测,也无法被定义。

而那些不能预测、定义和用通俗常识判断的东西,不如就交给虚无的神,当作一种无法言说的启示,接受,然后去爱。

我们只需要去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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